Mr.Hyde

一个跳舞的人,跳完就死。

[梅壮/ウメソマ] 太空白鲸


       他们是柔软而独立的鲸。

       在葡萄柚与石榴的波光中,在酸奶与松饼的礁石中,在西芹与芦笋的热带珊瑚丛中——他们穿行。

       “梅原,帮忙挑一下秋葵。”齐藤壮马停靠购物车,随手捉起一盒凝碧。蔬菜选购区上方的明黄色“SALE”犹如棕榈树叶,覆盖这片喧哗的海。然而纵使环境吵闹,他所呼唤的人依旧回首顾盼,静默地踱至他身侧,却几乎与陌生人狼狈相撞。

       “冷冻珍珠虾你家里还有吧?之前炒蒜蓉西兰花用过的那一种。”修长手指轻触水莲色的包装外壳。有人称之为优雅,齐藤却无所感觉。他用目光仔细地观测蔬菜,视神经则被那指尖的曼舞充斥。梅原裕一郎先生的漂亮的手与他的搜求着不同秋葵,但,在空气的微笑中,它们的运行轨道轻微交错,彼此摩擦,暧昧宛若碘酒。

       齐藤立即道歉,与此同时是梅原的“ごめん”。莫名其妙地,一枚遗忘在外的秋葵——谁也未尝触碰——滚动着游至齐藤身畔。惊奇之余他拾起秋葵审察,然而终究放下。他没有勇气接受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看到了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看什么?发生什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于是他垂首继续挑选,不去理会对方。梅原先生今天至少有3小时58分钟走神啦。他对自己说——梅原今天踩了后辈的白鞋、打开一盒柠檬味泡腾片直接塞入口中咀嚼,任由纯黑透明的碳酸窒息舌尖、刚才又无意间撞到他人——若身处旁观视角,确实难以理解。录音室休息时,他曾嬉笑着指出梅原的笨拙,收获的却是绿海龟一样无辜又茫然的神色。然而梅原又并不真正迟钝。见齐藤的唇角仍绘有淡薄的疑问,梅原的指尖匆匆滑动,锁定屏幕以敷衍他故作好奇的窥望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闹。”那时的梅原拒绝道,旋即起身去为他们倒无糖乌龙。因而下午17时的齐藤壮马静默地坐在原处思索,形象恍若疲惫的海豚。失重感漫入胸腔,孤寂仿佛置身于置身于深灰色太空。他静默,任由揣测的气泡在已冷的气氛中浮起。等候至失重感溶解他的胃与胆囊,骨骼被浸洗为苏打饼干时,他虚弱的左手探出,私自翻阅,对方倒扣在座椅上的手机。

       啊,要为之道歉。秋葵寒冽的shale green催促他回归此刻,这黄昏迟暮。齐藤若无其事着转向梅原:“抱歉,今天下午我动了你的手机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约我的时候就看出来了。”梅原弃置手中的秋葵,蔬菜海星形的棱角犹如组装齿轮,湮没在信息工业时代的商品海洋里,“准备煮一锅足够座头鲸分享的秋葵?”

       齐藤当即粗略计算一番。两人份的秋葵雪梨珍珠虾,的确无需过多原料。他为被自己甩出购物袋的秋葵感到惋惜,然而尽管取舍永远疼痛难忍,不取不舍的人,终究会在这冰水般透明的世界中,趋于透明。微笑着收拢购物袋,他们推车继续穿行,一路再无交流。

       但,直至抵达家中,齐藤依然难以释怀,那如同海砂中穴居的浓紫鳗鱼,被他记忆的暗潮唤醒的,又如同野蛮生长的牡蛎,吸附在梅原的手机密码的裂隙上的,语句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我并非指责你与他有」染,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不过?他冷漠的指尖迫使刀刃斩断秋葵。金属叩击砧板的节奏丁丁冬冬,听来与处刑无限雷同。不过,我们不过是当下再普通不过的,半梦半醒的,银蓝色的关系。我们,在各自的寓所中留出客房,静待某日对方的寄住。爱抚从发丝滑向足尖,自腰侧向锁骨蔓延,但,我们未尝]座[爱,一次也没有。摩挲而不亲吻,关切而不告白,即使近在咫尺,刹那间亦各自远行。恰似蜿蜒游走的正弦函数,同事,朋友,同]「床[」之人,朋友,周而复始。

       思考至此他又下意识地摇头微笑,清淡的寂寥在口中扩散开来。如是联系应如何概括?“就像鲸。白色的,独立的,柔软的,鲸。在鲭鱼与金枪鱼的凝望下,哀歌着游向太阳,粗重地呼吸那冻结盐粒的空气,然后,孤寂地死去,缓慢降落,在海床的边缘,静默地等待失重感的退潮,等待浮游生物的啃啮。”

       白鲸……他放手本已举起的石质研钵,贝齿轻咬。被梅原看见那东西恐怕不合适。不顾椰奶亟需煮沸,他向厨房外疾行,却迎面坠入梅原先生的怀中,仿佛Shoemaker-Levy 9冲撞木星的风暴,玳瑁色碎片纷纷扬扬,凋零飞溅。

       “咦——你走那么快?要找什么东西,叫我去取不就好了吗?”梅原后退半步,扶着他的双肩,使他再度平衡。然而纵使对方眉眼深远,犹如星系的方死方生,失重感却汹涌侵染,将他鲜活的欢欣攫获一空,逼迫他反问道:“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又不讲道理。明明是你说厨房太挤,赶我到客厅里去削雪梨。”梅原反驳他,语气却柔软如猫——此后良久齐藤才会咀嚼出明明灭灭的怜惜——旋即补充道,“好啦,乖孩子,究竟是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。你用盥洗室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盥洗室?”梅原歌咏似的重复道,桎梏齐藤本应灵巧的言辞,“……没有,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齐藤僵直的舌终于松动,叹息一声:“没事,忘了对你说,排水这段时间有点问题,可能会很麻烦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啊,那岂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停下,我知道你要说什么,彼此善待吧——晚饭还没吃。而且也不严重。”

       梅原将白嫩如婴儿肌肤的雪梨递给他:“你知道我不会讲出来的。但,我很好奇,洗澡的时候是否要成为潜水大会?”然而不待齐藤回应,他醇厚温雅的鼻音秋意渗透:“请你不要以此为理由,告诉我可以一起。这是我们的原则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自然。我现在去检查一下,麻烦你把雪梨切块,椰奶也要煮。如果能就帮忙炒个秋葵,谢谢你。”齐藤微笑道,旋即快步奔走至盥洗室。确认无人尾随后,他逃入那狭小宛如项链盒的空间,闭锁灰绿色的玻璃拉门。于此他轻轻合目,又慢慢睁开。

       蓝绣球花色的柔软浴巾,幽香倾吐的洗发乳,洁净仿佛人类颅骨般的水池。他注视着面前的满室沉静,入耳万千鸣泣。水池寂寥吟唱的椭圆开口捧出寂寥吟唱的水龙头,水龙头寂寥吟唱的金属蛇颈擎起寂寥吟唱的镜子,镜子寂寥吟唱的清澈倒映里——

       一只寂寥吟唱的,在空气中漂浮游动的,无痛苦亦无欢乐的,生长有信天翁双翼的,白色的须鲸。

       “白鲸。”他呼唤道。

       光影波动恍若夏夜的海。白鲸俯冲至他身侧,亲昵又冷漠地盘旋。齐藤无心理会白鲸的暗示,斜倚在拉门上,尽他所能,命令抑或是商榷道:“我会说服他不去客房,所以请你暂时去那边玩,可以吗?直到我们睡下都不要回到这里。不要让他看见你,拜托了。请求你不要被他看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白鲸似笑非笑地掠他一眼后转身游离,窗畔徘徊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关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蜜杏色暖光顷刻休止,使齐藤想起恒星濒死时,稀薄氢气的破灭。昏暗中,白鲸的后裔们,孤寂地隐现于冰水深处。纳入胸腔的气泡形形色色,逐一摇曳,静默,回响。

       而白鲸的确信守诺言。当主卧的床头台灯将坐在床角的人染作暖玫瑰色时,齐藤获悉对方并未目击捷波瓦奇。他怜爱地注视着梅原的双肩,确信其上凝固有过量的,即使以冷盐浴亦难以洗净的寂寥。

       与那时过于相似,宛如同一株睡莲的叶片。他微微后仰,斜倚床首,舌尖轻抵上腭。为什么,你轻抱鹅绒枕的姿影孤寂至斯?——气泡压缩变形,冉冉降落于追忆的太空——为什么接受留宿的邀请?为什么前来寻求触碰,却言辞礼貌,举止清新?为什么悚惧居高临下的眼睛,却无意拒绝台灯的照明?

       松木坚硬的蒸汽画开肌理,与他的叹息一同冷却。夹有书签的《Serve It Forth》被放置于枕畔,他问道:“你不来吗?小心不要感冒了,现在毕竟是十一月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拜托你,原谅我的任性。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,但还请你关掉灯。然后……背向我,可以吗?”

       一时无言。齐藤听见白鲸的鸣唳:“请你解释一下你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会告诉你的。”梅原微笑着起身,神色被尚未解散的雾色浴袍映衬得凄然流动。齐藤微微颔首,既非自愿又无关强迫地关灭台灯,静默躺卧,仿佛比目鱼沉入细砂。他感到梅原温热的叹息在身后洇开。问慰地反手轻触对方的腰侧,却旋即被按住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能。”低音缓缓倾泻,“今天不能。”

       齐藤很想故作天真地问为什么,然而如青黑扇贝般禁封唇齿。他默然,他亦默然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和他分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良久,身后的低音方渗透项背,振动他的胸腔。“啊。”他叹道。极欲紧急地补充少许言辞——类如“原因是?”——但苍灰色单句终究仅在齿隙间流转,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唯有那枚叹词。

       倘若床前放置梳妆镜,他或许会在那绀蝶色的玻璃架后,窥看自己晦暗的欢愉。不过是“珍重再见”而已。他无声地旁白道,冷静犹如俯仰的长尾鲨。即便梅原与男友永离永别胜似旅行者号与海卫一,他们的关系亦难以缠绵。梅原所谓的恋心不过是一杯琥珀色Old-Fashioned,由不忍辜负与无所适从互溶调成,又染入二十分之一毫升的暧昧好感点缀,最后插上虚荣的柑橘片,向外人昭告自己的贪欲与怯懦。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令我感到悲哀的绝非‘分手’本身,但我为自己对此事毫无知觉感到悲哀。我无痛苦也无欢乐,并不怀念曾经的甜蜜,也不伤感如今的酸涩。仅有寡淡而浑浊的寂寥在骨骼中膨胀,堆砌作虚伪的深灰色感受。仿佛在太空中漂浮游动,心脏、胸肋、胃都充斥着某种空洞的下坠感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就像失重?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梅原沉默有顷,复而确认道,“就像失重。”

       齐藤垂眼苦笑,“意外地相似啊。虽然此前与你相拥入眠时常常这样想,但直至今夜,我才感到我们的相似是多么浓郁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‘她和我像是一双对称的物体,相互搂住了对方。女人搂住我说,日和子,蛇的家园可是温暖的哦。’”梅原的叹息逐滴凝固,散落满地冰莹,“我最初读到时未尝理解的暧昧,此刻凄冷地在我体内生长,冻结了我的爱恋与憎恶。介意告知我,你的失重感源溯何时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来听歌吧。”齐藤坐起,左臂抱膝,右手取过手机拨动专辑,旋即再度卧下。流动的吉他仿佛谎言般沉郁漫溢,歌声沙哑使他们蓦然忆起雪与荒原。“最早,是大学二年级。

       “自从上京以来就开始被一个梦捕获——自己从摩天轮顶端,被人推落。梦的重叠让我逐渐看清被漆作粉红色的机械支架,甜腻的城市夜间的纷繁杂音能够渗出双耳。那时的住所周边恰有一架摩天轮,宛若纯白的Wheel Of Fortune,矗立于我的恐惧深处。每每以望远镜观测,我都感到失重感隐约涌动。

       “直至某日凌晨,被早春时凛冽的风唤醒了。我端起一杯热牛奶步向阳台。浓重的寒气紧裹摩天轮的低吟,照明灯跳跃着冰绿色的眼睛。光华无限里,望远镜将绝景拖曳至我面前——我看见我最尊敬的前辈,温雅地微笑着,站在草莓蛋糕形状的轿厢内,推落了一个相貌与我全然相同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个人是我啊。我未着衣物的躯干臃肿而苍白,丑陋不堪。仿佛青蛙般伸展四肢,我看见我湮没在厚重的夜色中。前辈则面对我的阳台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‘你也来吧。’他如是说道,然后怜悯地注视着我,鲜红的唇缓慢裂开。我的视线沿他修长的食指滑行,意识到,他拒绝着我的。

       “原本愤怒而疲惫的手软了下来。望远镜战栗着摔毁。玻璃、金属、合成树脂,残渣铺开恸哭的雨。我跌跌撞撞地逃入浴室,趴在下水口边大声呕吐。

       “梦醒了还有一千万场梦。自那之后,与男性友人相拥的次数趋于枯萎。伴随着距离磨损,失重感在体内的游走愈发尖锐。空洞的高脚杯中我啜饮孤寂,齿隙间威士忌气味的蓝色泡沫有丝分裂。但,拥抱你时——想必你也知道——唯一蔓延全身的,是对于肌肤接触的渴求被安抚的感受。直至那时我才窃喜道,这邈远太空里,终究有一人同样孤寂。”

       而我们共通的陡壁,或许今夜将再度坍缩。齐藤想象着梅原微仰的侧颜轮廓,昏暗暧昧仿佛自省的阿多尼斯。失重感静默发散,濡湿他的眼角。但,当他试图转身时,梅原按压他的左肩,轻声叹道:“且慢。你并未理解此刻的处境。抛弃羞耻意味地说,我,挣扎在两种Rabbit-Hole的边缘。第一个洞里存放着若无其事,黑白斑驳的面具待价而沽;第二个洞里浅眠着恶魔,我踟蹰多时的靴跟早已唤醒狰狞。我畏惧面前横陈的一无所有,于是我仅有徘徊辗转。我要竭尽全力不踏入第二个兔子洞,所以……你静静地听,便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失重感随无望的肾上腺素凝结思绪。多年后回首时,齐藤会忆起自己的让步。梅原的叙述犹如无人守驻的赭石色高塔。他们静默地并肩穿过长廊,诗篇起承转合,恍若濒死者的锦带。穹顶的彩绘与浮雕使齐藤震悚,但,词句的曾青色暴风在温柔中溶解,一度阵列严密的劝诱、恐吓、哀求、强迫,尽数褪下重甲,肃然捧起一枚寂寥叹息的心。

       梅原与男友的争吵熄灭了三十七个秋夜。争吵的瞳孔是一只孤寂的,擅自驾临的白色须鲸。男友在盥洗室中仔细观察过白鲸的翩跹后,厌恶虽不明晰,却屡次建议道“好麻烦,不如扔掉”。梅原在内疚中重复道歉,然而言辞仿佛闲置的桃子苏打,樱色气泡终究褪色殆尽。白鲸无意告别,梅原与男友的争吵也渲染发散,晚餐的灯光、电车的末班运营时间、未尝删除的9 Monster,隐私的范围,价值观。他们极有分寸地争吵着,企图挽留恋人的默契。

       “直至十月二十四日。在白鲸到来之前,身为容纳的一方,]座[爱时都会尽力去迎合他,沉醉于他的律动,但,白鲸偷换了我们的]欲[「」念。我本应任由汹涌洋流将我推向乐园,但,白鲸轻捷地游入卧室,在薄纱窗帘与唱机之间——那一次我们听的是《The Rite Of Spring》——盘旋。视界被水汽潮湿,但,白鲸摇曳着山羊之歌,宣告]快[「」感顷刻间的崩坏。我注视它忧悒的眼睛,仅余无限孤寂,正如迷失在纯黑透明的太空里,无冷无暖、无歌无哭、无痛无乐,冷却,湮灭。”

       不安的怅惘固执侵扰,沙哑了次日的早晨。蒸南瓜片与火腿煎蛋吐司色泽精巧,温暖水汽攀附其上,膨胀开惨白的螺旋纹理。金黄奇异果的则伤痕状若硕大眼睛,呆板地讥嘲着梅原灰色的唇。你昨晚没有集中精力啊。男友并不举目面对他,半勺嫩绿鳄梨递入口中,仿佛不过是感慨甜点芳香滑腻。凝望对方肩后的吉他琴盒,波尔多酒红灼伤梅原的舌尖。他仅忆起初遇时,男友被青色龙舌兰映衬得笑意冷峻,俨然乐坛新秀的颊靥。人海喧嚣,裹挟着曲谱远去。胜似恒星枯萎,他在交流稀薄的脉冲磁场中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从那时起,你也不在意他的感受了吧?”齐藤柔声质问,水色欣喜晦涩流动,“还是说,长久以来,未尝在意过呢?如果不在意,又为什么要苦苦维护浮于表面的爱恋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。假使知道,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齐藤再度起身,唤醒慵倦而清晰的床头台灯:“来,我带你去看某种存在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样的存在?”几分故作惊愕的预想濡湿羽绒枕,一如残雨初霁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Illusion。”

       但,自诩为错觉的白鲸,再度追随他们涉过夏夜的海。浴室内弥漫着浓郁的叹息,蜜杏光色被氯化镁腌渍,秋声寂寥胜似潮汐。梅原轻揽白鲸的颈项,却迟迟未加以爱抚。失重感晕眩翻涌,迷离的间隙中,齐藤窥见对方下坠的暗金涟漪。墨绿色藻荇低吟缓唱,恋人般勾挽梅原的手足。苦咸海水灌入耳廓,齐藤试图捉住溺水者浮升的呼吸,但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与其拖曳你一同沉入刺骨的深蓝,毋宁任由自己静默睡去。”亦真亦幻地,梅原微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“太残忍了。”齐藤被冻僵的舌挣扎着,“你的白鲸,想必在恸哭吧?”

       梅原唇齿微启,然而言辞尚未出鞘即被斫毁。白鲸挣脱他们的浅葱色氛围,鸣唳尖锐,刺穿思绪的grisaille。宛若意大利的歌人,白鲸悠然俯身面向他们。它静默地扩张巨硕口吻,使他们预想鲜红石榴的绽裂。但,白鲸的硬须之后,并非粗重的扁桃体。

       而是,犹如醉梦般绵延横亘的深黑色太空,寂寥地,尽数铺散开他们的视界。无昼无夜,无月无星。

       真空的介质中,唯有若干气泡缥缈浮动。寂寥的photon五色缭乱,盘踞于光滑壁顶,折射着未知未闻的归途。透明的帷幕盈盈摇曳,捧出其内安眠的短诗——茶杯、盆栽、银灰色吉他、凝固锁定界面的手机、墨绿的新鲜西兰花、未尝熄灭的床头台灯——一切,一切,渲染了梅原的痕迹的一切,犹如迷失在靛色蚌蛤的砂粒,被记忆的气泡层层包裹,生长为失重的珠玑。

       “台灯,那个时候,为什么不要我关掉?”齐藤低语发问,任由冰水漫过面颊,月光寒皓固结成岩。拨开4摄氏度的泪,他握住下沉之人的指尖。

       一起吧。一起坠向迟缓生长的洋脊,一起叩问真伪难辨的、淡薄却难以扬弃的情绪吧。那种莫名的黄昏情绪,尽管并无过剩的热忱,却不存砭骨的漠然。

       梅原乌木色的眼眸波澜不兴:“台灯?不,我在意的,并非玫瑰的暖色。”他略一停顿,旋即续道:“我所奢求的是,光影将你的侧颜濡湿,给予黑发以微妙的浓郁观感时,你的姿影,使我蓦然想起,寂寥太空里,静默歌唱的白鲸。”

       ——太空、白鲸。

       寂寥而静默地,摸索着孤独的边界。暧昧地爱或不爱着。个体的爱,共通的爱,寂寥而静默的爱。齐藤与梅原不约而同地理解,白鲸的后裔们,既毋需承诺,亦缺乏渴望的地平线。仅是被潮汐裹挟着起起伏伏罢了。但,所谓“爱”,不允许“朦胧”的渗入吗?

       白鲸的高声鸣唳以外,残响尽失。他们目送白鲸飞越狭隘的时空,仿佛观测彗星。无色无味的氛围追随着白鲸离去,自深夜的窗口冲出,化作十一月的,时始时歇的风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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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了比较久的一篇。或许是不再期待所谓的认同,因而愈发地矫揉造作了起来。“喜不喜欢都可以”这样懒洋洋地敲打着键盘。后来慢慢想到,或许正是如此的心境,才会写出暧昧、孤寂的感觉。同时也借助社交账号(不是9monster喔),近距离地观察着真正的G群体,感觉到这篇文所表达的,正是他们中的少数群体。总而言之,这篇文中的他们,不奢求我们的喜爱,但要求我们的尊重。

最后是太空白鲸的配图,油画,原稿来自于网络,手绘时进行改色与部分重整而成,故勿出警。为了与文字保持一致,打原有的tag,同理勿出警,多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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